我掩了门,不敢多留于长廊中,碎步疾走。庆幸我的房,离太子寝宫极近,仅有几步之遥。
一个人独处,我泪流满面,见不得光的相伴,令我周身发凉。
掩面而哭,却不敢有哽咽之声,拭拭眼角,泪水顺着手臂,滑落。
宫中的日子,真的不如大漠自在。
我与独孤懿的相处,也不比草原之王的轻松,尽管独孤懿就是草原之王。
为何他会兵败?
他又如何将穆罄,带回?
身为奴婢,我不敢耽搁。鸡鸣则起,搭了披肩,走向值事的队伍。
“倩姑娘早啊!老奴记得,昨晚给你排了夜班。今儿你不比早起,歇着去吧。”杨公公最是解人,才开了话,就给了我休息的空档。
“倩儿谢杨公公。”独孤懿到底何意?
我不懂他心。
试问,如此匪夷所思,又怎能让我一眼看透?
“还不机警些!你们这样木呆,一会误了爷的早朝,连杂家都得挨罚。”杨公公将拂尘一甩,轻扫前排的几个宫女肩头。
独孤懿竟自个儿将卧房的门,开启。舒展双臂,令他胸前衣衫,大开。
“今日不上朝,父皇许了本宫的假。你等退下吧。”独孤懿显然是听见了杨公公尖锐之声,活动双臂之时,眼眸在我罗裙边,划过,好看的嘴角勾了个弧,眼底却显慵懒。
“你,昨你将本宫的书卷搁哪儿了?”他随意转身,竟将手指点向我。
书卷?他何时瞅过那东西?
我侧身经过杨公公,迈着碎步,入了房。
“把门关上。”独孤懿不羁地理理长发。
我轻轻将门掩了,尽量将头埋低,但还是觉了杨公公嘴角那抹令我难看的笑意。
“到本宫的床上去,躺会。以后你晚上服侍过本宫,早上不必早起。杨公公没交代过你吗?”独孤懿自个儿落坐小桌边,满了杯茶水,不再瞧我。
他为何不让我回屋躺着?
我欲迈步,又犹豫。行了良久,不过一米。侧眼,将目光向他飘去,只见他手握书卷,像是把我早忘了。
该去否,我思量不得,就听门外传来穆罄之声:“太子爷,轩辕五皇子来朝。”
“啊?”我目露惊愕,当日被独孤懿带回,也未曾与他道别。轩辕苍待我礼尚有加,不失为君子。
独孤懿狠狠地将手中书卷甩了,瞪着思量不定的我:“本宫想去御花园走走。还不侍候本宫更衣!”
他先前不是许我歇息吗?我见他站在房中,只得硬着头皮,向前。
“还不快点?”独孤懿也不应门外穆罄之声,唯独编排我的不是。
待我来到他跟前,为他理了汗衫,披了外袍,却见他伸手扣我腕间。
腕,因他指间的力度,隐隐作疼。
我咬紧牙关,一声不吭。多说多错,少说少错,不说或许不错。
“轩辕苍最喜我朝的御花园。本宫是带你去会会……”独孤懿将我手腕拉着,凑向他胸口,竟说了不着边际之言。
“爷,倩儿愚钝,莫不是爷……”我即便再大胆,也不敢道出险些脱口而出的“粘酸吃醋”四个字。
可他的于理不通之说,又让这个成语盘踞我心头。
“本宫是要带你去会会,原来你收在身边,现在被父皇纳到房中的红人缘儿。”独孤懿木然地看着我震红的脸,放松了手腕的力度,“本宫弄疼你了?”
我迎上他眸光,竟发现一丝怜惜,正欲探究,便被他眼中的淡然挡住了。
自嘲而笑,竟以为他对如此在意。明知我非他唯一,怎的会有先前幼稚之念头。
独孤懿自个儿系了腰带,这才应了门外穆罄之声:“派人打探着,若今晚父皇为轩辕苍办晚宴,速速来报。”
我自个也整了衣衫,跟着他走出了太子宫。
他行得不紧不慢,像是欣赏风景,流连于湖光。
我走在他身后,却没有他的那份闲情雅致,一位位因独孤懿来了御花园,由各宫涌出、来此附庸风雅、吟诗作画的女眷,令我自惭形秽地低下头。
独孤懿顿步,心绪不宁的我竟撞上了他的背脊。
“倩儿知错。”我向后退去。
还未等到他开口,就听公公响亮的嗓音响起:“皇太后驾到。”
这御花园真的不是我这般性命握在别人手中的奴婢,可来得的。
双膝跪在浅浅的绿地上,跟着众人喊着:“皇太后金安。”
还未抬头,便听皇太后心疼地叹了声:“都怪哀家舍不得你,老是将你留在哀家宫中,才让你回宫这么久,都没见到太子。过去请个安吧。”
何人令皇太后如此中意?前额碰着草皮的我,只能用耳朵去听。
“妾身参见太子。”软软之语从端庄的太子妃红唇边溢出,欠身之礼,万种风情。
“爱妃免礼。”独孤懿伸手,将太子妃搀起,“本宫的确听闻,你上山为太皇太后祈福的第三日,太皇太后便不舍你,将你接了回来。如今住在皇奶奶宫中,一切可好?”
“孙儿,只顾着两小口说体己话,都把皇奶奶不放在眼里了?”皇太后享受着一旁公公摇的轻扇,含笑看着眼前一对璧人。
一旁的女眷们个个心生妒,却赔笑,不失尊仪。
“今儿你们都齐了,不如就在这,吟诗作对,哀家也听听。”皇太后一声感叹,聪明的宫仆即摆上桌案。
我终等到了起身之际,皇太后不动声色地扫过我肩头,就听独孤懿吱了声:“皇奶奶,孙儿正想领倩儿到奶奶那请安,这会遇上了,还请皇奶奶为倩儿下道旨。前些日子,倩儿因身子不适,又有人进了谗言,孙儿一怒之下,将她贬了……”
“哎…回她的妃位便好。这等子事,不必烦了。倩儿,还不到哀家这来,好些日子没瞅见你,怪想念的。”皇太后笑意连连,冲我伸了伸手。
被贬,一句话。
荣升,仍一句话。
独孤懿到底在思量什么?伴君如伴虎,我只是欠了身,行了礼,便向皇太后走去。
独孤懿瞅着我的背影,眼中的无奈克制。
我来到皇太后跟前,站了。就听她下旨:“哀家听闻倩妃弹奏得一手好琴……”
“倩儿琴艺拙拙,若皇太后不嫌弃,倩儿愿为皇太后抚琴。”宫中尊贵之人说到此处,便不将话将透,我自然斗胆请命。
琴声悠扬,绕梁三日,亦不绝。
抚琴的我,只见吟诗作画的女眷,皆将自个跟前所绘书画呈上,求皇太后点评。
“哀家眼花。还是让太子瞧瞧吧。”皇太后精明地避了,悠闲地看着后宫上演的一幕幕。
“赏!”独孤懿漫不经心地看过,他的妃嫔们呈上的画卷、对子、诗句,皆做了打赏。
唯独我的琴声未有人提及,仿佛我仅是个伴奏的。
也罢,太引人注目,会招惹祸事。
御花园小聚,在皇太后倦意中,轻而易举散了。
我虽被升为了妃,可我该到哪安身呢?
“随本宫走。”独孤懿就在我踌躇之际,撂下了话。
我又跟着他,回了太子宫。
出去时,我为奴折回之际,我成了小主子。
“殿下,轩辕苍那边不消停……”独孤懿还未跨进正书房,等在书房门边的穆罄,就急匆匆迎上。
“你自行回屋。”独孤懿顿了顿脚步,“吱嘎”推开了两扇门。
我该回哪个屋?难不成是我所住的那个独居、位于太子宫中的小屋?
正欲上前请示个明白,穆罄已反手将门掩了。
我不敢误了他们的正事,只得在门边站了,待他们商议完,再请示。
“轩辕苍还真是不消停,竟自个画了画像……”独孤懿剑眉拢起,目中含怒。华服扫过红木大案,也带着冷光。
“末将听说,轩辕苍画了倩姑娘的画像,说是他的爱妃被我朝的勇士给救了。这会要答谢勇士,还请皇上为他张贴皇榜。说是,只要能找出他的爱妃,愿将手中五座城池相送。”穆罄愁眉不展,独孤懿将龙倩贬了,原本是因一段怒气,后见宫中出了许多的事,思量冷宫安宁些。怎这些事还未有个了结,多事的轩辕苍竟带着画像,来寻爱妃了。这不是忙中添乱吗?
独孤懿摆了摆手:“她既不为奴,就将她挪回自己的宫里去吧。”
“末将以为,太皇太后能将她名字改了,替晴儿郡主和亲。回她的居所,恐怕……”穆罄对我的遭遇了然,但如此为我说话,令独孤懿微显震惊。
“你也退下吧。本宫看折子了。”独孤懿不再多言,提起笔。
“末将告退。”穆罄思量片刻,没有再劝,一声叹息,打开了门。
却见我立在门外,惊愕,赶紧跨出门槛,将门带了:“你怎的还在这里?”
“我…不知该去哪里?”宫中楼台层峦,花鸟齐鸣,唯独我象个居无定所之人。
“倩儿,回自己原来的宫中去住吧。”穆罄看着我的脸,眼中满是怜惜。
“穆将军,你是如何离开蒙古……”我一直未得空闲,与他详问。当日独孤懿兵败,穆罄被掳,今日如何能还朝?
“一言难尽,待有机会再与你详说。别信轩辕苍,他绝非为情寻你。”穆罄本想再将话说得透些,怎奈有一列士兵经过,隐讳地说了大半岔,便与我分了手。
轩辕苍,信不得?那独孤懿又如何信得?
醉卧君怀,妃不笑。
举案齐眉,心生芥。
宫中的日子,度日如年。每个人之心思,各有所词。
我回了出宫前派给我的院落,服侍的人早已换了新。我瞅着他们的忙碌,自己像个没事的人。这本就是妃的日子,精致妆容只为等着夫君的到来。
没有了缘儿,便无人为我四处打听,太子爷今儿留宿了哪,昨儿去过了哪。
我的院落冷清,没那些尊贵前来探望。至于独孤懿,也有近十来日未曾谋面了。
华灯初上,我便卸了妆,拆了发髻。今日,他不必来,我何苦等呢?
最后一支朱钗从凤髻上拔下,久久握在掌心,今夜的他是忙于政务,还是又有了新欢?
“倩儿。”独孤懿的声音,令我惊愕。回头,只见他立在半敞开的门边。
“倩儿跪迎太子爷。”我长发直披,行礼之时,发丝遮住半数容颜。因他的到来,竟脸颊滚烫,难道不知觉中,丢了心。
独孤懿随手将门掩了,说了声“免了”,便坐到我床褥旁。
我为他奉了茶水,来到他身边,只见他剑眉紧皱,禁不住轻声:“爷,今怎的到妾身这来了?”